然而有些事情真的像是注定了的,逃也逃不脱,当我打电话到单位请假时,老崔说:“哦,我正要跟你说,台里近期刚好要派人去上海培训,是广电系统组织的,既然你现在在上海那就不用派别人去了,就你去吧,大概有三个月,好好学习,多保重身体。”

“……”

耿墨池得知我要在上海培训三个月,心情大好,瞅着我时罕见地有了笑容。培训的地点在一所大学内,那里有住宿安排,我提出要搬过去住,耿墨池坚决不同意,“我会安排车送你。”他不允许我有一点点的机会离开。

于是我只能跟他同住在公寓,每天他派司机送我去培训,傍晚时再把我接回家,偶尔他会亲自开车接送我,与我在外边一起吃饭,但这样的情况很少,因为他要我亲手做饭给他吃,为这他把保姆都辞了。所以在上海我每天都很忙,既要培训还要伺候这位爷,他这人又挑剔,要让他满意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不要以为我们真的就和好如初了,事实上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多少交流,他练琴的时候,我多半在做家务,我看电视的时候,他一般在书房忙他自己的事情,只要我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,我们互不干涉,若我未经他允许私自出门,他就会甩脸子给我看。

真的相处下来,我感觉他这两年过得并不轻松,表面是风光,但他从未在我这里赢得胜利,即使当初一脚踹开我,也没有表明他就赢了,两年来我从未主动找过他或给过他只字片语,这让他的自尊心很受挫。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,他必须要彻底地控制我从而挽回受挫的自尊。他无法容许自己失败,尤其是在我身上。可是他对我并没有亲密的举止,他从不进入我的房间,我要进他的卧室也得先敲门。这种感觉很怪,两个人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房客,心里面憋着气,谁都不想向对方先表示妥协,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暗地里各自在较着劲。

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来照顾他,按理以我的个性我应该会转身就走,可事实上我不仅留了下来,还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,不仅每日叮嘱他吃药,还买了烹饪书一心钻研厨艺,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,吃完饭会陪他去散步,或者一起去看场话剧、电影什么的,周末还会陪他去健身、打高尔夫,或去郊外钓鱼。

耿墨池偶尔也会带我出席一些私人Party,他不用介绍,在外人看来我们俨然是一对情侣,在舞池中轻舞漫步的时候,他目光温柔,好似深邃的海,可是私底下他从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我。我感觉我跟他收藏的那些雕塑之类的艺术品并无区别,摆在房间的角落里,看得到就够了,他并不会去碰那些东西,他只要我的“存在”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不免在心里问自己,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“存在”于他身边呢?是因为同情,因为心甘情愿,还是因为我其实也留恋着他的存在?我舍不得离开他?

不管我承不承认,这两年来我即便是恨着他,心心念念地要遗忘他,但其实心心念念遗忘的时候却是在思念着他。两年来,我像只寄生于回忆中的可怜虫,任凭回忆将自己缠成茧也毫无悔意,而思念就像是从心底抽丝一样,隐隐作痛,绵绵不尽,白天向往着夜的黑,夜晚降临时又期盼着天明,没有尽头,无法终止。我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折磨。

这么一想,我忽然觉得很悲哀,其实我还是爱着他的,因为爱,所以卑微;因为爱,所以懦弱;因为爱,所以期盼。

因为爱,只是因为爱,所以不忍离开。

可是他未必懂得。

不过总有好消息,这期间我通过阿庆得知星城方面的消息,我们录的那部广播剧大获成功,但让人意外的是,冯客做完这一切后就从电台辞职了,现在在北京某艺术学府进修导演,说是要当真正的导演。老崔并没有强行挽留他,老崔给我打电话询问我培训的情况时说:“我早知道他想走了,以前很舍不得,但后来一想,他还年轻,我没有理由阻碍他的前程。”

有梦想的人真好!

祁树礼偶尔也给我打电话,他不知道我跟耿墨池住一起,几次都说要飞上海来看我。那天晚上他又打电话过来,耿墨池刚好就坐旁边沙发上看一份合同,我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怀疑,挂掉电话后他问我:“谁打来的?”

“哦,一个朋友,星城的。”

“男的女的?”

我本来想说女的,但一看他凌厉的眼神,还是老实地说:“男的。”

他盯着我,“还有呢?”

“普通朋友而已。”

“普通朋友三更半夜的打电话过来干什么?”

“没什么,就是问候下。”

啪的一声,他将合同书甩在茶几上,拉直了两道浓眉,“他是谁?”

刚好那天我的心情也很不好,下午给母亲打电话时被她训了一顿,母亲质问我为什么待在上海不回去,我说是单位派我在这边培训,母亲不信,唠唠叨叨讲了一堆;我心里憋屈着呢,这会儿又被他训,我顿时就毛了,“他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?我有我的生活,你也有你的生活,我们两年前就已经互不相干,我现在在这里照顾你完全是因为,因为……”

“因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你是病人。”

他眉心突突地跳,一触即发,“我是病人?”

“你干吗这么凶啊,我说错了吗?你别一天到晚板着脸给我看,要不是瑾宜把你说得快要死了的样子,我才不会待在这里给你当用人!”

湖南人的性子就是辣,像我就是典型的湖南人性格,忍耐到了头就开始张牙舞爪,一肚子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。我的嗓门不经意间已经提高了八度,而且因为职业的关系,还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,“用人你还给工资吧,我给你干活照顾你,你连声谢谢都没有还整天给我脸色看,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啊,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?”

“哟,你对我的意见还蛮大的啊。”我一怒,他反倒看戏了,好像很乐见我生气,“有意见就跟我讲,干吗闷在心里呢?我并没有把你当用人使唤,我就是看不惯你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,因为我知道你的底子……喏,你现在就露出本相了,这才是真实的你嘛,我看着心里踏实,不然我老担心你背地里给我捅刀子,或者在我的牛奶里下毒……”

我气坏了,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,竟然被他怀疑要下毒?

“你真不知好歹。”我咬牙切齿。

他嘴角微微上扬,居然笑了,饶有兴趣地看着我,“但我知道你不会下毒,因为你很爱我,就像我仍然很爱你一样,因为任何女人,都没有你这么有趣。”

这个时候如果我还生气就正中他下怀了,我忽然明白过来,这家伙就是闲得慌,想找乐子呢。我马上镇定下来,揶揄道:“比我有趣的女人多得是,瑾宜不就很有趣吗?”

他朗声大笑,“原来你是在吃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