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直播间出来,迎面就看见老崔背着手站在走廊上,那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,我知道,这回板子少不了。虽然入行以来大大小小的“事故”也出过,但像这次这么乌龙的还从未有过,要命的是这是耿墨池在湖南接受的独家专访,不光是乐迷和听众关注着这期节目,很多媒体同行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,我丢自己的脸就算了,连带把台里的脸也丢光了。

我耷拉着脑袋,眼睛盯着鞋尖,压根就不敢看老崔和其他主管领导。我就看到大毛站在导播间的门口,两腿在哆嗦。

“你们两个,到我办公室来!”老崔一声令下,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了。然后还不忘了吩咐其他人,“好好跟耿先生道歉,把他送回酒店。”

……

这回娄子捅大了,我跟大毛因注意力不集中造成工作严重失误被老崔狠狠地批了顿,后边的情形还指不定咋样。老崔训完我们就召开紧急会议,把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一一进行应对部署,特别是第一时间跟各个媒体通气,希望可以压下这件事。但是堵得了媒体的嘴,全市这么多听众怎么堵,网络怎么堵?所以说,我真是衰到了家。

开完会回到家已是午夜,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时,连上楼的力气都没了。老式的公寓没有电梯,等我爬上四楼,赫然发现门口杵着一人,双手抱臂,靠着墙壁站得笔直。不知道站了多久,他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疲惫。

“你,你还嫌我不够闹心是吧?”我摇摇晃晃,眼皮直往下耷,根本没力气跟他吵架。他并不作声,走到我跟前,伸出手臂将我圈入怀里。我生气,想挣脱,他却抱得更紧,贴在我耳边呢喃低语:“让我抱抱,就一会会儿。”

他身上熟悉的植物的清冽气息很好闻,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,我的头更晕了,气若游丝,“拜托,你先回去,让我好好睡一觉,我都要死了。”

“考儿,我们别闹了好不好,我就想这么抱着你。”他的声音莫名地发哑,“我很怕一个人待着,我怕孤独,我怕第二天早上看不到太阳升起,我怕再也看不到你……你不会懂得,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好比世界末日,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,我只想跟你在一起,哪怕什么也不做,静静地抱着你感受你的存在就好。”

“墨池?”我在他怀里呼吸着,以为是在梦里。这样的话纵然是在梦里他也未曾对我说过。我战栗起来,终于缓缓伸出手臂回抱住他,“你太累了,回去早点儿休息吧。”

他贴紧我的脸,摩挲着,声音轻轻的,低微的,像是梦呓一样,“我就想跟你在一起,哪怕是吵架,也好过见不着你。咱们分开三年,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,偏偏在上海又遇见你,你一下子又把我拉到了现实。有时候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鬼还是人,白天对你说鬼话,故意气你,夜晚才敢吐露心声,可是又没有勇气当着你说,只能对着浴室的镜子,对着卧室的露台,一个人念念不休到天亮……”

我心里泛起阵阵酸楚,“墨池,你别这样。”

“刚刚在直播间,你帮我解围的时候,我忽然觉得很悲伤。那两个人都死了三年了,我以为我再也不会为这事悲伤,可是在听到你放那首曲子的时候,我才知道我们都还没有从那样的伤痛中走出来,我们还陷在那样的悲剧里,所以我才悲伤,他们死了的都可以在一起,为什么我们活着的却不能在一起?”他战栗着轻吻我的额头,像个无助的孩子,声音几近哽咽,“白考儿,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?”

早上,我被床头的电话吵醒,是阿庆打来的,通知我不用去上班了,因为台里已经停了我的职。“等风声过了再说,这两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家里,哪儿也别去,怕那些记者蹲点。”阿庆事无巨细地一一在电话里交代,“昨晚的事目前看还没什么动静,报纸上也没有,至于网上,要过些时候再看了。你别急,老崔会处理好的,他停你的职也是保护你……唉,说起这事啊,耿先生如果只是单纯地在音乐界有名望倒还好,偏偏最近娱乐圈的也盯上了他,据说是有个这两年风头很劲的女明星刚跟男友分手,媒体猜测是有第三者介入,而这个人被猜测是耿先生,我当然不信,但是耿先生上次在北京演出时,那个女明星不仅亲自捧场,还被拍到跟耿先生在酒店用餐,所以你小心点儿,千万不要跟耿先生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……”

挂了电话,我望着天花板,不能同时出现?可是这家伙现在就睡在我床上呢,昨晚我像是着了魔,也不知道怎么就……

“吵死了,谁打来的电话?”这个不知好歹的,我好心收留他,他竟然还抱怨。我没好气地说:“都怪你,同事刚打来电话,说我被停职了。”

耿墨池翻了个身,赤裸着上身坐起来,睡眼惺忪地问:“那你会被开除不?”

“如果事情闹大了那就保不准了。”我懊恼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他身上,“赶紧穿上,滚回你的酒店去,这段时间我们不要再见面!”

我忽然很生气,细想好像又并不是单为昨晚的事生气。

“大清早的你干吗呢,不能好好说话?”我大概忘了,耿墨池一向有起床气,甭管多晚起来,他总是有股子无名火,所以早上千万别惹他,否则他跟你没完,摔东西砸杯子的事常有。果然,他恼了,一边穿衣服一边板起脸,“昨晚那点激情上哪儿去了,瞧你这样子,跟个怨妇似的。”

我本来想跟他吵,但一想隔壁邻居也许听得见,阿庆都交代了我要收敛的。我只得咽下这口气,噘起了嘴巴,“我还不是哀怨我的工作也许快没了,我一个女人,一不傍大款二不当二奶,要养活自己谈何容易,你一点儿都不体谅我,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,呜呜呜……”我居然给号上了,连我自己都惊讶,我什么时候这么哀怨了?

男人一般是见不得女人眼泪的,要么是厌恶,要么是心疼,而耿墨池却两类都不是。他会觉得很好玩,所以我一号,他倒乐了,起床气也没了,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抬起我的下颌,啧啧直摇头,“瞧瞧你这样子,哭个什么劲儿啊,没工作我养你,又不是养不起,所以我才会问你会不会被开除,如果开除了……”

“怎么样?”

“那就跟中彩差不多,你正好可以跟我去上海。”

我气得话都接不上来了。

“我说你这什么破床,我骨头都快断了。”耿墨池全然不顾我黑着脸,皱着眉头又是捶腰又是捏脖子,“我睡惯了软床,睡你这儿简直是遭罪。”他走到窗户边上唰的一下拉开窗帘,“咦,你楼下怎么这么多记者?”

我吓得一愣,本能地扑过去看,上当了,哪有什么记者,只有两个老邻居在楼下花圃边练太极。我踹他一脚,借题发挥,“怎么着,你这么怕记者,是不是被拍到了什么香艳的照片,你害怕了,有损你音乐家的光辉形象是吧?”

“你别听那些人胡扯,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你也当真?”

原来他还知道我所指。

“那照片是怎么回事呢?”

“跟朋友吃顿饭而已,刚好就被拍了,我还莫名其妙呢!”

“那瑾宜呢?瑾宜也是你朋友?”我一下又把话题跳到瑾宜的身上。我承认我是个小心眼的人,有些事情憋在心里,不说出来就是不痛快。

耿墨池斜睨着我,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
我耸耸肩,“随便问问而已,你干吗这么敏感?”

“是你太敏感吧,我跟她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