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摇摇头,叹气,“别再想这件事了,都过去了,你这么年轻,路还长着呢。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局外人,你不该掺和进来,感情这种事情不是独角戏,得两情相悦才行,你就当是个教训吧,好好生活下去,你一定可以遇到真心爱你的人。”

华灯初上,我一个人游魂似的回到公寓。我不知道怎么劝小林,只是一再要她忘记,时间总会冲淡一切。可是我说这话时一点儿底气也没有,因为我深知有些伤害,时间并不能减轻,时间亦不可以让我们忘记那些真正刻骨铭心的人。到头来什么都是空的,唯有自己绞心断肠般的悲伤是真的,夜深人静时只能被那比深渊还黑暗的痛苦折磨到天亮。

我与耿墨池的僵持依然持续。

出院后他深居简出,大多时间都在家里,偶尔出门,他也从不跟我交代。至于他出去见什么人,我更是无权过问。我们就像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陌生人,偌大的空间,连呼吸都那么冷。上次在上海照顾他虽然也冷战,但至少有交流,可是这次我们连话都没得说,有时候他应酬到很晚回来,我在客厅等他,他进门时看都不朝我看就径直上楼洗澡。可怕的沉默像噩梦一样撕扯着我濒临崩溃的意志,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。

有一天,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客人,很意外,竟然是米兰。我见到米兰当然很高兴,忙前忙后地招待她,可米兰好像并不是很热衷跟我叙旧,她反倒是跟耿墨池有说有笑,两人在天台的屋顶花园一聊就是一个下午。我诧异他们何时这么熟稔了,我记得以前他们并没有多少交集。听瑾宜说,耿墨池大年三十那晚跑去星城,发病时曾去湘雅医院就诊,正好碰上探视病人的米兰,米兰的一个亲戚好像是医院的什么负责人,在她亲戚的招呼下耿墨池得到了医院方面很好的照料,后来耿墨池病情恶化,米兰甚至一直将耿墨池送上飞机,让瑾宜一度很感激。

“米兰小姐后来又来上海看过墨池几次。”如果不是瑾宜亲口跟我说,我还不知道米兰在我来上海之前已经先后四次来探视过耿墨池,我还以为只是年前那一次,那次回去她还把工作给辞了。耿墨池再度病发后她又多次来上海,为何我从未听米兰本人说起过?

我颇有些尴尬,从瑾宜欲言又止的表情里我能读懂她善意的提醒。瑾宜不是个喜欢说是非的人,她的担忧我心中了然,但我并不愿深想。米兰是我最好的朋友,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大不如从前,但正因如此我才要更加小心,不能因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让十几年的友情毁于一旦。

傍晚耿墨池和米兰从天台上下来,我笑着问米兰:“你想吃点儿什么,我给你弄,你难得来一趟。”

“哦,不了,墨池说带我去外面吃。”米兰笑吟吟地回答。

我的笑容有些僵,但随即点头,扯下围裙,“好的,我这就去换衣服。”

耿墨池却意外地瞪了我两眼,就是那两眼让我心底发寒,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,他只准备带米兰出去吃,并不打算带我去。

米兰站在楼梯口,不说话,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。

我尴尬地低下头,掩饰地说:“墨池,我去给你拿外套,你们好好玩儿,我就不去了。”说着我转身进卧室给他拿了件西装外套,出来递他手上。他拿过外套什么话也不说,拍拍米兰的肩膀,两人相视一笑,并肩走了出去。

因为屋子太过空寂,门被带上时发出的闷响让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。

我只觉虚弱,这一刻。

晚上十一点,耿墨池才回来。我忙不迭地去给他放洗澡水,他明明在卧室,却突然出现在我身后,吓我一跳。

他又是用那样的眼光瞪着我,让我本能地往后缩。

“墨池,水放好了。”我低声说。

“其实你不必做这些,我并不需要一个用人。”他忽然开口说话,眼光瞪得我无处可藏,“虽然你做掉了我们的孩子,但这件事我也有责任,我不能怪你,你干吗老是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?这可不像你,上次你在上海的时候我就说了,我不喜欢你这样。”

我怔住,“谁告诉你是我把孩子做掉的?”

“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谈!是不是你做掉的孩子已经没了,事实上,没有更好,因为我的心脏病是遗传性的,我就是遗传自我的父亲,我不希望我的下一代也像我这样饱受病痛的折磨。我受够了,也活够了,只是我终究还是欠了你,所以我在想怎么补偿。”

他认真地说着这些话,像是斟酌了很久。

我急了,抓着他的衣袖,“墨池,你干吗跟我说这些,是我对不起你,应该补偿的是我。所以不管我怎么对你好,都是我心甘情愿的……”

“是吗?”他眸深似海,眼底掠过一丝恍惚,缓缓抬起手抚过我的脸颊,“你对我已经足够好了,我也应该对你好才是。只是我病痛缠身,说不准哪天就去了,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,我很不忍。我经常想如果我死了,你还会记得我吗?会不会我前一秒刚闭上眼,你下一秒就勾搭上了别的男人,你会像忘记祁树杰一样迅速忘记我,你会这样吗?”

“不,墨池,你怎么可以这么想?我不是你说的这种人!我爱你,你跟祁树杰最大的不同就是,我爱你!”

“你爱我?”

“是的,我爱你!”我伏到在他胸前,紧紧抱着他,“墨池,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,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了好不好?”

他搂住我的肩膀,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耳根,声音忽然很遥远,“可我终究是要死的,唐医生都跟我讲明了,我即便保持最好的状态,也不过是再活个三五年,三五年而已啊,考儿!所以,在我还活着的时候,我会尽量弥补你,把我对你许诺过的都一一实现,这样即便我死了你也会惦记着我对你的好,无论你将来跟哪个男人在一起,你一定记得我……”

耿墨池所说的兑现承诺就是给我一个婚礼,他要跟我举行婚礼!而且不容我拒绝,他连日期都定了,就定在4月1日。

“愚人节?”

“这个日子好记。”

当时是在外滩的一家餐厅,他给我递上钻戒,还有鲜花,兴许是灯光的原因,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,“你看,够正式了吧?”

我从小巧的丝绒锦盒中拿出钻戒,对着灯光轻轻晃动,晃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,“这么大,你也太暴发户了吧。”我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大钻戒戴手上是种什么感觉。耿墨池说:“你戴上试试,看看尺寸合不合适。”说着,他拉过我的手亲自给我戴上戒指,然后抬起我的手,颇为欣赏地点点头,“嗯,不错,大小刚好。”

“可是你才出院就忙结婚的事,不好吧?”我还是有些迟疑。

“结婚的事都交给婚庆公司来操办,并不需要我们多费心。”他淡淡地说,又问我,“你是想在星城举行婚礼呢,还是在上海?”

“当然是星城,我的熟人跟朋友都在那边,而且离我家也近。”我转动着指间的钻戒,感觉太沉,还有点硌手,冰凉冰凉的。老实说我谈不上有多喜欢,可能是我很少戴首饰,对这类东西一向无爱。可这是婚戒啊,我得慢慢培养起对它的喜爱来。而目前我最头疼的是怎么跟家里说,以老爷子的暴脾气,他会接受我嫁给耿墨池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