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寒山庄中的梅树全开了。

雪日日下着,地上覆了厚厚一层,连庭院里的小池也结了冰,荀玉卿在岁寒山庄也住了有一些时日了。

这些日子里头,荀玉卿偶尔也与岁栖白切磋一二,岁栖白的过招经验比卜旎来得要多,性子也比卜旎认真,与他切磋,虽时常会受伤,但每次切磋,都好似与一个截然不同的极凶恶的敌人在生死搏斗一般,若说荀玉卿往日至多是个二流水准,那这几月下来,他在一流高手手下纵然赢不得,却也输不了了。

天气越来越冷,有时候切磋反倒是为了驱寒,活动活动身子,只是岁栖白认真的很,每每打一回下来,荀玉卿都筋疲力尽,倒头就睡。

雪还在下。

荀玉卿打睡梦之中醒来,他枕着手,微微打了个哆嗦,只见着窗户未关,寒风呼呼灌入,吹得他面容干燥,便赶紧起身将窗户关上。雪花飘了些许近来,窗户处有些融化的水迹,但不多,约莫是被吹干了。

这一夜睡得不算舒坦,但既已清醒了,也实在睡不着了,荀玉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万幸自己学了武功,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吹一整夜的冬风,当场就得病死过去,别说下不下得了床了,连起身怕都是个问题。

天还是很冷,荀玉卿穿好了衣服,裹上厚实绵软的斗篷,稍一洗漱,便准备出门去赏梅。

就在他准备之时,下人送了早点进来,

岁寒山庄的规矩说严不严,说不严却也很严,人人都在卯时起身,卯时一刻吃早饭。春秋冬夏,日日如此。荀玉卿也因此总是起得格外早,他是客人,本没什么要求,也不需像岁寒山庄的弟子们日日早起练功,但过了时辰就没有早饭可吃,他倒宁愿早起一些。

吃过早饭之后,荀玉卿又洗了把脸,被窝里还是暖和的很,他用手一摸,便有些想缩到里头去,但想起岁栖白微微挑起的眉毛,不由得心中发憷,赶紧把手收了回来,将被子一掀,整理叠好。

这么规律的作息,要换在以前,荀玉卿连想都不敢想,睡不足日到三竿晒屁股的时候,他是断断不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。

事实上,荀玉卿以前还考虑过人为什么要吃饭这么回事儿,倒是现在,他反而能理解那种对食物细嚼慢咽的享受感了。

链剑被荀玉卿日日擦拭——这也算是与岁栖白待久了惹上的一个小毛病,人与朋友相处,似乎总会沾惹上他们一些习惯,就好似卜旎的口音,就好像岁栖白的细致。荀玉卿将链剑别在腰间,说不准他突然来了兴致,就想练练武功了。

天还没有太亮,灰蒙蒙的,冬日的天空似乎总不容易亮,荀玉卿轻轻走下了石阶,他的脚步很轻,约莫只比雪花重一点,风声一作,便一点儿都听不见了。

雪花落在他的长发与斗篷上,有些顺着鬓角化开了,水迹凉得惊心,荀玉卿便将兜帽戴上,站在小路上欣赏梅景。风中的香气很浓,大约是因为所有的梅花都开了,大概无论多么浅薄的东西,累积到了一定的量,都会都有改变。

天实在是很冷,通常在这个时辰,岁栖白都不会出现,他有需要指点的弟子,荀玉卿远远瞧过几次他们练武。在江湖之中,偷师学艺实乃大大的忌讳,对某些人来说,比之什么杀人盗窃,罪责还要更重一些。

只不过荀玉卿第一次是无意,后面几次则是岁栖白相邀,不知者无罪,便不算在内。

其实岁寒山庄的不少弟子,心中都很是敬畏仰慕岁栖白,只是他们也差不多,心中对岁栖白总是敬爱多过亲近,还有几分惧怕,也难怪岁栖白很珍惜朋友。

荀玉卿一人走在梅花林之中,倒也并不觉得很寂寞,他与岁栖白不总是常常呆在一起,毕竟再好的朋友,再贴心的知己,也没有整日黏在一块儿的,更何况荀玉卿住在岁寒山庄已是叨扰,总不能还要求岁栖白每日看顾自己,又不是什么三四岁的孩子。

但即便不怎么麻烦岁栖白,可住在岁寒山庄这许久,已是最大的麻烦了。

虽知岁栖白绝不会在意,但按照一个做客朋友的角度来看,荀玉卿实在是应该告辞离开了。再这么住下去,怕是连新年都要一起过了。岁栖白不会介意,苏伯却已明里暗里提醒了几次,荀玉卿也日渐觉得自己愈发住久下去,就愈发尴尬起来。

所以荀玉卿今天就打算与岁栖白辞别了,江湖虽大,但总有一日还能再见,更何况过一段日子,要是心中想念,再来岁寒山庄见岁栖白就是了。

雪很冷,荀玉卿的心里却是滚烫的,他细细思索着要与岁栖白分别时说得话,不知不觉便将早练的时间走了过去。

一个大早上耗了过去,荀玉卿也在心底打好了说稿,如何叫岁栖白不觉得自己是嫌弃他,又客气委婉的表达自己离开的意愿。尽管与岁栖白直来直往就好,但荀玉卿总觉得礼节方面应要做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