邢夫人正在屋子里跟王善保家的说话,听到二姑娘过来了,忙叫进来。迎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,王善保家的望了一眼邢夫人,忙跑过去搀起来,说道:“姑娘,您可是太太的心头肉,这是做什么呢。”邢夫人在旁也道:“迎儿,快起来。”迎春被扶着坐到邢夫人下手椅子上,亲亲近近的,未语泪先流:“太太,我想回来跟着您住。”说完了也不讲原因,只静静等着。邢夫人这些日子里开了窍,心里又疼迎春,见了这般,就猜出一二来,给王善保家的使了一个眼色,瞧见她去守在外头,才低声道:“好孩子,我知道你的意思,按说早该接你回来的,只是老太太那头总是说疼你们孙女,所以拴在身边儿不肯放,现今其他的都也罢了,老太太那里不好说话呢。”迎春听了话音,知道邢夫人是不反对自己回大房,只怕贾母难缠,于是咬了咬牙道:“女儿有个大不孝的由头,太太千万别怪罪……”邢夫人听了,知道是有主意的,就笑道:“我的儿,你若是有妥善的法子只管讲出来就是。”迎春低头小声道:“女儿只说给太太侍疾……”这是个忌讳,若是旁的人只怕是恼了,但是邢夫人在小节上向来不怎么着意的,听了迎春的话先在心里转了一圈,想着若是二姑娘能回到自己身边来,第一能有个心腹帮手,商量起事都便宜,第二要悄悄张罗婚事也不惊动人,第三让大老爷知道了只会夸自己贤惠的,于是忙笑容满面道:“这有什么孝不孝的,既然如此,就照着你说的办吧,正巧我这些日子头疼,有你陪着说说话,还能舒坦些。”

母女两个达成一致,便言笑晏晏起来。住的地方不用操心,大房这头房子不缺,现今还是人少,冷清,若不是有贾赦的姬妾围着,倒显得空荡得很了。邢夫人便让王善保家的带着迎春去贾琏原先的屋子里住,那两口子在二房安营扎寨,空着的院子正好给他妹妹住了也合乎情理。王善保家的因为是司棋的外婆,所以听着二姑娘得了好地方,自己外孙女也能跟着一起享福,便跑前跑后格外殷勤。迎春谢过母亲,便带着丫头们去收拾一番。邢夫人瞧着她走了,又叫了心腹过来,嘱咐了好几句话,说自己这几日头疼,跟老太太告假,不去请安了,至于迎春的话先不必提,等着贾母问起,再说也罢。邢夫人如今很不怕得罪贾母,装病什么的是常有的事,反正怎么巴结也是被撵在外头住,既不让管家也不让理事,该有的温饱银子肯定有,没有的银子争破天也没有,不如自己休养生息。

从此迎春便是带着丫头们在大房里住下来,日常除了陪邢夫人说话,就是监督着贾琮念书,娘母子几个越发亲厚。而那边贾赦见了女儿过来,不得不收敛些,毕竟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了,再找些跟闺女一般年岁的年轻女孩子买回来怎么也说不过去,因此宁肯多在外头勾栏院里转转,家里倒是干净了些。迎春从小被抱到二房,跟着父母没有多接触,所以才生疏。如今天天的日定夜省,见面三分情儿,也处出了一家子的温情脉脉。贾赦见女儿这般乖巧伶俐,常也把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赏过来。邢夫人见贾赦喜欢,就更欢喜,这么多年也攒好些东西,便也选了些送给姑娘。迎春则是投桃报李,虽然手里不活泛,但是邢夫人房中的细致针线活常常接过来做。司棋是个灵透人儿,找了表弟潘又安来,在外头有什么惠而不费的好东西,使几吊钱买回来,迎春拿着孝敬上去,嘴巴也乖巧,瞧得是心意,如此和谐欢乐,比起在二房抱厦里窝着可不是天壤之别。

却说一日,尤潇潇正在屋子里跟惜春吃外头送来的新鲜果子,外头忽然来报尤二姑娘来了。尤潇潇听了,便问:“只是她一个人?”银蝶出去打听了,回来说道:“可不是,就二姑娘一个人来了。”尤潇潇连忙便叫欢颜带着惜春去里屋,想着有些话姑娘听不得。然后等着银蝶带着尤二姐进来。落座之后,尤潇潇见她神色抑郁,便淡淡叫送茶来。银蝶会意,带着小丫头们出去。尤二姐见左右无人便哭着把事情原委道出来,原来是那落魄了的张华摸着找到尤府去,执意要跟尤二姐成亲,尤老娘原以为他死了,正打算给尤二姐另选好人家,忽见找上门来,又是老辈子立的婚约,倒不能说不认,只是心里忿忿不平,再见他黑黑瘦瘦,身上破破烂烂,连件整衣裳都没有,便张口就要二百两银子做聘礼。那张华既是败了家,哪里还能拿得出这么多钱,尤二姐听到他来,早躲在帐子后听着,见老娘这样狮子大开口,便咬着嘴唇无声的哭,自己省吃俭用的偷偷攒了五十两银子,比着老娘要的聘礼还差一百五十两。张华没法子,只得走了,说要筹银子去。尤老娘啐了一口,倒是跑来劝二姐道:“你跟着他以后总是吃苦受穷的,想着这二百两银子他是怎么着都拿不出来,放心吧,我自会给你挑个好人家。”尤二姐却是要从一而终,若是张华找不见就罢了,既然还活着,自己也不想另改门庭,所以左思右想,便偷偷跑出来求大姐姐给主意。

尤潇潇听了,觉得尤二姐竟是有几分志气,再想着原著里张华的猥琐,给几个钱就能卖媳妇,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便是有些不忍心叫尤二姐嫁过去,想想看,两口子地无一垄,手不能提肩不能抗,以后怎么过日子,说不得张华能把尤二姐卖了,或者做个暗门子,自己当个缩头龟公收钱散漫花销,到时候尤二姐这一辈子就真毁了。但又一想,像尤二姐这般,自己只是她名义上的姐姐,要是插手婚事,尤老娘岂不是更有了话说,到时候撕掳不开倒叫赖上。再说依着尤二姐现今的家世,找到的人家多半是尤老娘瞧不上的,却也是难。

尤二姐见尤潇潇沉吟不语,只以为是不愿意借钱,心里羞耻,连忙就要起来说走。尤潇潇留住她,说道:“也罢了,我给你二百两银子,你藏好了,偷偷给张华,让他上门迎娶你,到时候你母亲再有什么话说,只管找我来。”尤二姐自然大出意外,满嘴称谢。尤潇潇想着,若是张华真是拿了银子去提亲,可见这人就没有烂到根子上,以后想办法帮扶着还有救;若是真卷了银子跑了,尤二姐也算逃过一劫,以后的事以后再说。尤二姐感激的收了,又说将来手头宽裕了,定是要还过来的。尤潇潇只道:“提什么还不还的,若是真成了好事,便是我做姐姐的给你的贺礼。”然后又问尤三姐在家里做什么,尤二姐叹气道:“成日都去出去逛呢,娘也不管,我说了不听,也没得法子。”尤潇潇想这是尤三姐向来的性子,便淡淡道:“各人有各人的福气,想必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,我就不留你吃饭了,快些找张华去吧。”

送走了尤二姐,尤潇潇想着原著里她可怜的一辈子,不由也唏嘘感慨,因着她又想起凤姐,便打算去西府找凤姐儿说说话,又问惜春要不要一起去玩。惜春在家里好吃好喝,只是平素里尤潇潇事情杂,也不好多打扰,自己就显得孤单些。听见要去西府,便道:“我跟着嫂子一同去,瞧瞧二姐姐。”尤潇潇点头,便等着她一起收拾好了,带了些东西,一同坐车往荣国府去了。进了门,姑嫂两个先到老太太眼前点个卯,出来后尤潇潇便去找凤姐儿,惜春想了想,就说去看看林姐姐。

凤姐儿这些日子正在家里养着,从到东府帮忙又是张罗建造省亲别院,她要强,怕落人褒贬,便犯了老毛病。平儿要劝也不听,躺在屋子里还时不时想起这个那个,打发了几个管家娘子日日来立等回话。外头忽报珍大奶奶来了,凤姐儿心里诧异,自从东府惹了气,二人便是常常视而不见的,面子情儿罢了,如今亲来,可是蹊跷。平儿迎出来,尤潇潇对着她笑道:“你奶奶可在家?”说着将一包山参递给她道:“这是上好的,留给你奶奶补身子用。”凤姐儿见她来了,不好怠慢,就硬撑着起来,尤潇潇见她面色煞白,倒有些可怜,说道:“你平日就是太劳心了些,人又不是铁打的,你该歇着就要歇着。”平儿在旁不由红了眼圈道:“珍大奶奶说的是,咱们奶奶什么时候能听进去。”凤姐儿便嗔着平儿叫去倒茶。

尤潇潇也不做客,就坐下来说道:“论起这些媳妇里头,你就是一个尖儿,老太太不必说了,大太太二太太哪一个不把你当宝,但是有些话你也细想,媳妇再好也只是媳妇,你跟前只养了一个大姐儿,没有儿子终归不是事,琏二叔跟着你是年少夫妻,也肯让着你几分,再过几年,你还是这样不知道保养,误了子嗣的大事,老太太跟太太又该怎么说?”凤姐儿没料到珍大嫂子良久不见,一来就是推心置腹的说话。这些道理她都懂,身旁除了平儿提两句,其他的上至姑妈王夫人,下至妯娌李纨,都没说的这样透彻。她嫁到贾家来,也怕娘家操心,回回只报平安不报忧,贾琏的脾性,她心里也是清楚得很,如今是仗着老太太喜欢,在家里压他一头,将来……

尤潇潇见她沉默着,也不像往日那样尖嘴巧舌,便知道这话是说到心里了。于是又道:“你大哥哥心里总是念着你帮扶咱们府里,让我时常来瞧瞧你,底下庄子刚送来两株好参,我就想着给你拿过来,找新鲜的白珠乌骨子鸡炖了,熬上两三个时辰,最是大补的。”说着又叫抱了大姐儿来,赞了几声可爱,又拿了金线荷包亲手给女孩系上,然后就说不耽误她歇息,起身要走。凤姐儿见她说了半日,也不说有什么事相求,还送了参来,自己反倒摸不清头脑。尤潇潇临行前顿了顿,又低声道:“说起来,我倒是羡慕妹妹,还能有个女儿,我是一无所出,所以这滋味儿我懂得很。”凤姐儿原先只知道她是个厉害角色,还是第一次听她吐苦水,不由就亲近很多,见她要走,连忙就留:“嫂子怎么才来就走,我成日在家闷得很,嫂子若不嫌弃就多陪我聊会子天可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