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时候,江城迎来了年后的第一场雨,路鹤宁在新公司的工作渐渐上手,几位同时入职的新人都颇会来事,约定这天请同部门的老同事一起吃个饭。

大家虽然都是助理,然而平时并不在一处办公,交流不够,工作上却少不了要打交道,新人们投石问路,老同事也乐见其中,几次商量,定下了公司对面的自助餐厅,时间则定在了这天晚上。

下班后大家有说有笑的往对面走,路鹤宁走在最后面,顺道给一位看起来十分拘谨的小姑娘撑着伞。这姑娘和他不同的楼层工作,勉强算是个眼熟,却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职位。路鹤宁替她遮住雨滴,又见她和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孩手拉手,作势要把伞塞到她手里。

小姑娘连连摇头,倒是年长的那位惊讶地抬眼看他,又欠着身子往伞里面挪了挪,笑道:”我们俩都瘦,跟帅哥挤一挤好了。“

路鹤宁不经调侃,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,半截膀子已经露在了外面。

吃饭的间隙他才知道这两位的来历——那位年纪小的姑娘是营销部经理的某亲戚,算是裙带关系进了公司,好在人家专业对口,人也是十分乖巧内敛,并没有什么好被说道的。倒是另一位年长的,名字叫连青,行事果敢作风狠辣,是总经办的重要角色。

他们这些人虽然同是助理,然而职位级别却不完全相同,像是路鹤宁是营销部的经理助理,但是入职一月以来多半时间都在是办公室的格子间里做做文件资料,几乎和经理打不着照面。而像是总经办的人,不管是秘书还是行政助理,级别都要比部门的负责人高出不少。

连青这次能一起参加聚会,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,借机想要拉近下关系。路鹤宁往那俩人落座的那桌瞧了一眼,果然见有人满脸堆笑,而那位被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的女人,脸上神色冷淡,连点客套的笑容都没有。

路鹤宁匆匆撇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,心想难怪刚刚过马路的时候就觉得那女人眼神凌厉,挺有些不一般,原来果真是属于“事业有成”的那一挂,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,这会儿向连青献殷勤那些人,平时偶尔和自己打交道的时候,也无一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。

他心里不觉有些羡慕,他原来的时候跟着陈立算是贴身小跟班,但是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文职,陈立就是市场部的地头蛇,上面能管住他的大概只有徐稷,因此路鹤宁在陈立身边就是干的再好,也不可能有什么升职空间。想到这里,他又不免有些担心徐稷——他给陈立当助理的那段时间,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摆不上台面的东西,比如他详细记录的那本客户手册,刚开始的时候意图很简单,不过是为了方便以后跟人沟通交流,但是后来有人专门采购了某些客户爱好的物品之后,这本手册的用途便稍稍变了味。

“投其所好的维护客户原本”是个理所当然的事情,但是路鹤宁却很清楚,陈立在投这些客户所好的时候,无一不是用的个人名义。这些问题目前来看可大可小,路鹤宁现在担心的是,将来假如发生极端情况比如陈立离职或跳槽,那徐稷无疑会损失一部分核心客户。

他不确定徐稷对这个是否知情,他甚至跟其他人一样,都不确定徐稷到底是不是一个当老板的料。

身边有人去取水果的时候,路鹤宁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,他拿出来看了一眼,来电人是宁妈妈。路鹤宁这次一直挨到聚会才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给那边回过去,果然宁妈妈一开口就抱怨道:“你怎么现在才回电话?”

路鹤宁虽然不说,但是心里却对他妈的来电习惯早有了解,比如晚上来的电话,十有*都是和钱,剩下的一两成的可能性,则是都是她娘家人如何如何。

路鹤宁以前没觉得,他那时习惯把事□□无巨细的都包揽到自己的身上,直到后来有次跟陈立出去,听到后者说销售的几个黄金段,比如适合上门拜访的下午的一两点,以及适合电话联系的傍晚时分。他那时诧异,觉得陈立的理论和他从书上了解的正相反,然而后来几次尝试,却发现的确下午的时刻电话那头的人更容易敞开心扉。

这个认知给他的影响并不大,毕竟联系客户不是他的工作,偶尔为之也是帮别人的忙。但是后来每当他妈来电话的时候,他又忍不住去想,是不是正因为这个时间段的人是放松的,心软的,所以前者才会集中在这个时间来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。

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心态。路鹤宁有时也会反驳自己,一位常年在家的妇女哪里能懂得这些心理技巧。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,这件事从侧面让他了解到自己并非真的是在无怨无悔的付出。他也会觉得累,会觉得懊恼,会觉得无助。而从某种层面上讲,他的累和无助,多半来自于自己的家庭生活。

甚至再往前追溯,他之前封闭的生活和孤傲的个性,也多是拜他妈妈所赐。

路鹤宁知道自己有些偏激,大概就像是被压紧到极致的弹簧想要急于反弹,现在正在无限放大每一处压力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