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道南以为媳妇儿吃了那么多, 在他早上离开的时候, 必然是昏睡的状态。

所以,他非但昨晚上偷偷看了她很久, 早上又早早起来, 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又看, 恨不能将她的样子给刻在心里, 又恨不能直接将她揣兜里给带走。

但没想到,媳妇儿竟然醒了!

这不太合常理, 但把他给欢喜得够呛。

只是再欢喜, 到了该离别的时候,还是要分开的。

陈家的小娃娃们哭得厉害,对这位小叔叔, 全部表达了不舍。因为在小叔叔回来的这几天,是他们吃得最好的日子,有糖果、还有肉, 还可以变着样儿地吃。现在小叔叔走了, 日子可能一下就恢复成了老样子, 天天红薯粥配咸菜疙瘩, 小娃娃们一想,就觉得凄凉无比, 哪有不伤心地哭了的。

有些小的,干脆抱住了陈道南的大腿, 挂在他身上哭, 嚷嚷着不让他走。

陈道南被哭得, 眼眶也有些发红了。他弯下腰,摸了摸小娃娃们的脑袋瓜,许诺着自己的还会回来。可小娃娃们哪有什么时间概念,就知道小叔叔要走了,然后要好久好久,才会回来。

他们的糖果啊、鸡蛋啊、肉啊!

“呜呜……”小娃娃们哭得更加伤心了。

陈道南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。

其实,在马上就要走的时候,他更想和自个儿媳妇呆着啊,哪怕什么都不做,就说几句话也好啊,可这些娃娃们……

他惆怅,哀怨的目光,没忍住投向了自个儿媳妇。

就见小媳妇猛地扬了扬眉,走过来弯腰,一次一个,将所有挂在他身上的小娃娃一一给摘了下来。

“行了行了,”她冷声训斥,“还想哭,都找自个人爸妈去。你们的小叔叔啊,是属于小婶婶的,别再抢小婶婶的位置了!”

说完,她很光棍,一下把男人给抱住了,当着全家人的面。

然后,又一次的,陈家人纷纷瞪大眼之后,又齐齐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,同时纷纷在心里吐槽:这也太不知羞了!真是没眼看!

嘿,谁在意他们看不看呐!

蒲苇才不会让自己活在别人的目光中!

她非但抱住了自家男人,还给抱紧了,脸也亲昵地贴在了他的胸口。

“我会想你的。”

想你这些天为了让我吃饱所作的各种努力!

并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,倾吐着她的那份真心。

他心里一热,再也不顾忌,学她那样,伸手也将她给抱紧了。

“我也会想你的。”他热着脸说,同时漆黑的眼珠里透出坚毅,“明年,最晚这个时候,我肯定会回来看你的!”

部队里不好请假,但他会争取。

而且这次回去后,他不想再忍了。他想拼一拼,为自个儿的小媳妇。

“好。”得了确切时间的她,笑了。

这里不是末世,不会朝不保夕,更不会转瞬生离死别。一年时间,她等得起,更可以慢慢地来。

她本想要一路将他给送到车站的,但是路途太远,还得搭上来回车费,他又舍不得让她一个人那么奔波,强硬地给拒绝了。

最终,她也只是穿过了小陈村和紧挨着小陈村的大陈村,将他送到了村口,然后眼见着,他在苍茫的田间小路中,越走越远,直至——成了一个模糊的小点……

她没忍住,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胸口。

那里,突然就很不舒服。

她没骗他,她真的会想他的。就现在,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,想他走了之后,自己在这个家的各种不适。

然后,她忍不住想,男人去当什么兵?!和平年代,干脆解甲归田,和她在村子里混得了。广阔农村,大有可为,还更潇洒自在!

可——

想起哪怕到了末世,男孩天性地对部队的向往,她就摇了摇头,猛地收了那还在远眺的目光。

算了,回去吧。

她是蒲苇,是在末世里不断和死神打交道的人,悲春伤秋,那从来就不是她的性格!

她转身,回了陈家。上床之后,就昏睡了过去。

等再醒来,面对的就是陈家其它女眷愤怒和谴责的双眼。

陈妈妈开始骂:“睡睡睡,你就知道睡,你是猪啊!”

还怎么叫都叫不醒!

“你早上不是醒来了,还好好的,怎么送完道南回来,你就给我那个样子。说,你是不是故意的?”

蒲苇想了想,心里就有了恶作剧的想法。

“我昨晚上根本就没睡!”

“骗鬼呢!”陈妈妈下意识反驳。

蒲苇就刻意打了一个呵欠,懒懒地看着陈妈妈,“昨晚上你把那东西给了南哥,你说了什么,你忘了?我一晚上不睡,是因为什么啊?”

陈妈妈猛地就想到了那道求子符,然后因为脑中的那些过于出格的联想,即刻老脸爆红。

这小儿,也太乱来了吧?让他努力,也不用那么努力吧?

她心里这么想着,目光游移,倒是有些不敢看蒲苇了。

蒲苇心里偷偷乐了一下,就往厨房去。

陈妈妈立刻叫住了她,明知故问:“干什么去?”

“饿了,吃饭去!”

按照惯例,她起来晚了,没赶上饭点,那大锅里应该有给她留粥的。

但她这次错了!

之前会给她留,那是有陈道南的嘱咐,也有陈妈妈帮着留意,可现在男人走了,陈妈妈一心惦记着她兜里的那四块钱,形势却已经大变了。

“没了,你不用去了。”陈妈妈冷冷地说道,“道南在的时候,那是特例,也算是照顾你是个新媳妇。现在他走了,咱家的规矩,你也该学起来了。我先教你第一个规矩,那就是不干活,没饭吃!”

蒲苇猛地皱眉,不悦地看向陈妈妈。

陈妈妈就笑了笑,缓了脸色,“不过,你想吃,也是可以的,可以额外花钱买!”

蒲苇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四块钱。

这人!

这不是变着法子地要将那钱给收回去吗?

她抿唇,目光开始发冷。

她才不会惯她这臭毛病!

“我去干活!”

陈妈妈笑容一收,再次冷下了脸,“那就赶紧去捡一筐柴火回来吧。”

说罢,指了指摆在院子角落里的一个破筐。

“没捡满,就别回来了!”

蒲苇无所谓地去把那破筐给拎了起来,往外走。但走了几步,她又停住了。借着原身的记忆,她隐约知道,这外头的柴,也不是随便捡的,好像在哪里捡,也有一个说法。

她就回头问:“我去哪里捡啊?”

陈妈妈没好气,“你自己看着来呗。”

却是不愿意告诉的样子。

这不是为难人吗?!

蒲苇皱了一下眉,视线就往旁边移了移,盯上了在院子里拿着扫帚在那扫鸡粪的道西家的大女儿——陈小李。

她赶紧冲她招了招手,“小李,你来。”

对这个给蛋、给肉吃的小婶婶,陈小李是很有好感的,一听招呼就要迈步过来,但被陈妈妈给拦下了。

“干什么,扫你的地!”

陈小李脸上那明艳的笑容就没了。埋下小脑袋瓜,她沉默地继续扫了起来。

蒲苇动了薄怒,她瞄到了更小只的陈小桃。但再一次的招呼,还是被陈妈妈给拦了。

“小桃一会儿得帮我干活,没空。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闲呢。你快别给我磨蹭了,赶紧捡柴去。”

“但我不知道上哪里捡。”

“当然是去外头了,外头都是。实在不行,你长着嘴,可以问啊!”

冲这调调,蒲苇就知道多说无益。

罢了,懒得和这种人计较。

“刀呢,让我去捡柴,你总得给我工具吧。”

陈妈妈想了想,就从屋里拿出了一把破镰刀出来。

“拿着,可不许弄坏了!”

就那镰刀破成那个德行,还不许弄坏了?

蒲苇没忍住,嘴角抽了抽,但还是觉得没必要和陈妈妈一般见识,还是接过了镰刀,顺带拽起筐,走了。

陈妈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,目光闪了闪后,嘴角倒是一翘,透出几分得意来。

*

去打柴,自然得去树木多的地方弄。

蒲苇出了院门,下意识就往附近的大山走去。

大冬天的,路上走动的人不多。但无一例外,那些人在看到她拿着镰刀、提着筐的时候,都朝她行了注目礼,有些甚至当着她的面,就开始交头接耳、窃窃私语。

这是在看好戏吗?

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走着,然后冷不丁,就听到了男人的爆喝,以及女人的尖叫声。那叫声透出些惊慌和凄厉,又隐隐有哭声传来。

她拧着眉,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别人的闲事最好别搭理的心态,自顾自继续坚定地朝大山进发。

然后前头一个穿着深蓝色棉服,发型散乱的女子,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了出来,最后还差点撞到她身上。

这人到底是怎么跑的!

她都刻意退让了一下,好避开对方的啊!

蒲苇叹气,干脆停了下来,想着等女人先走。

不想,女人也停了下来。抬起了用手半遮着的脸,湿漉漉的眼睛,直接看了过来。

看到她,女人好像是愣了一下,然后很快就放下了手,粗鲁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鼻涕泪水,最后,顶着那有些青肿,明显就是被人给打了的脸,微微笑了起来。

“你是陈铁牛家的小儿媳吧?陈道南新娶的小媳妇?”

她竟然还招呼了起来,口吻还透出亲热!

她就不会觉得尴尬吗?

蒲苇突然就觉得有些意思,点了点头。

女人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一些,并且还做了自我介绍。

女人说自己叫林小双,是村民陈武的媳妇儿,并且还往后指了指一栋房子,表示自己住在那儿。

末了,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刚才让你看笑话了吧?”

这位看上去有二十三四,下巴尖尖的女子,这时才局促地双手抓住了自己的棉服下摆,微微垂着脸,小心翼翼地看了过来。

那样子,倒有些像是担惊受怕的麻雀,又带着经历了风雨的疲惫。

蒲苇心中一动,摇了摇头,猛然问:“你有空吗?”

对方一愣,很是诧异的样子,但很快就双眼一亮,猛地连连点头。

“有空、有空!”

“那你帮我个忙吧。我要去捡柴,可是不知道具体去哪里捡,你给我指点一下吧。”

“嘿,指点什么呀,谈不上,谈不上。走,我知道你家的地儿,我领着你去。”

她吸了吸鼻子,又擦了一把脸,很是热情地一下凑了过来,并且还硬实从蒲苇手里抢过了那个破筐,拎了起来,然后喜滋滋地一边走,一边和蒲苇说道了起来。

果然蒲苇的感觉没错,这捡柴,也是有讲究的。

村里人多地少山少,刨除了归生产队所有的稻田,以及各家私有的自留地,剩下的江边堤岸、两座小山,乃至田间小路,都被分了块,使用权归属于各家各户。个人打柴,绝对不能越过自家的地儿,跑去别人地上扒拉,否则,肯定是要被人骂的。碰上那较真的,兴许还会让你来赔钱。

“不过——”林小双探了探头,左右看了看,压低了声音,又对蒲苇道,“你要有本事做到不被人给发现,那也没什么。夜深的时候,还有凌晨大家伙都没醒那会儿,出来偷柴的不少。”

毕竟,就靠着地里割完稻之后留下的那些稻草,哪里够烧的?

这村里家家户户,哪个不是你偷我一点,我偷你一点,然后磕磕绊绊地把日子给过下去?

蒲苇点点头,表示明白了。

两人到了江边堤岸,蒲苇就看到了长长的一整排的大树,迎着潮湿冰冷的江风招展着。那些树都挺高,至少都有十多米,有些粗壮的,估摸着一个人都很难抱住。

眼下这时节,枝头上的叶子哪怕基本都变黄了,还在寒风中顽强地生长着。不过到底抗不过严寒,一部分还是随风窸窸窣窣地在往下掉,落在同样败落的杂草上。

乍一看,这地上叶子还不少,更有一些瞧着也是从树上掉落的枯黄的树枝。

蒲苇看着,倒是满意了些。

这地儿,才有点捡柴的样儿嘛!

可等被林小双领着到了自家的那块地之后,她就有些傻眼。

就见林小双指着那大小不到十平方的地方说,“哝,这一块就是你们家的。这棵树也是属于你们家的,树上掉落的一切东西,都属于你们,不过——”

林小双呵呵一笑,“你家的婆婆可会过日子了,这落叶可是引燃的好东西。她肯定每天早早就打发家里的孩子,拿铁棍过来把落叶都给插走了。瞧,这树下多干净。你要捡柴啊,看来只能去江边捡了。”

摔!

还可以这样操作!

那她想象的大树小树随便她砍的一幕,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啊。非但如此,她就连想捡点落叶、枯枝什么的,都不能啊!

那婆婆,果真就是在故意刁难她!

她想了想,不得不把希望放到了远处的大山,“不是还有山吗?”

“哈哈,那山头就别指望了。你家运气不好,分到的那山头都快到山尖了,长不了树,也就一堆杂草和乱石头!”

但是不对啊。陈道南之前去打柴的时候,就挑了满满一担的柴火回来了啊!

他那柴火是从哪里来的?

林小双就又解释,“那是你家男人有本事,跑去狼雾山打去了!”

说到这,她的脸上很明显地就露出了羡慕的神采。

“那地方,一般人可不敢去。也就你男人是个当兵的,胆子大,还有本事,才敢上山去!听说他之前还给你打了好多鸟,也没卖,直接就给吃了。哎,他对你可真好。”

蒲苇心想:能不好吗?不好,她可是会拍拍屁股走人的!

“你给我说说那个狼雾山,那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她都好奇死了。

林小双也没觉得蒲苇这样问有什么不对,因为所有人都知道,蒲家的小儿媳之前是个傻子。傻子虽然好了,可不懂事,太正常了。

林小双指着距离村子最近的那座大山,那座蒲苇一开始就相中,想去上面打柴的大山,说起了关于那座大山的种种传奇故事。

听到那座大山布满了会炸死人的地雷,蒲苇倒是没多大感觉,但听说那座山属于无主之物,谁有本事在那山里得了东西,就完全归自个儿所有,她的双眼才“噌”地一下亮了起来。

“……哎,还是你家男人有本事!”林小双又在那里慨叹,“不怕死去那山的人还不少哩,但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的,可没几个。可惜了,你男人本事那么大,在部队里却得不到发展。”

蒲苇敏感地立刻追问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“你不知道啊?”林小双愣了愣,赶紧道,“就是提不了干呗。你不知道,当兵的要是提干,成了军官,那就了不得了,工资都能翻倍呢。”

“为什么提不了干啊?”

林小双就皱了皱眉头,“具体我也不太清楚,就是听其他人说,说你男人得罪了小人。要不然,你男人这么能干,肯定早提干了。附近有个村的也是当兵的,和你男人一样也是初中毕业,就提干了。但你男人,据说好像就是因为才初中毕业,就没给提。

可谁不知道,咱们这,念到初中,那就是顶天了。再上高中,那就得去镇里,去寄宿了。前几年,可是连高中都给取消了。

而且,地里活这么忙,家家都是缺劳动力的,哪能舍得让大好的劳动力跑了。你男人就算学习再好,你婆婆也是不会放人的。

可谁能想到,去了部队,眼看着别人都提干了,你家男人会因为这个,被人给卡了啊!

哎,其实啊,就是得罪小人了!”

蒲苇抿紧唇,心里一下就蹿起了怒火。

这么大的事,男人竟然没和她说!

“那……就没别的方式提干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