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冷泉行宫消暑之事已成定局, 臧皇后就顺势与郗法拟定了随驾妃嫔:班虎儿要带着, 臧皇后总要带上一个用得顺手的人来帮着料理事;姜克柔出身高贵,虽然前几日因耍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叫郗法恶了她, 却因真心悔过,往明光宫去痛哭了一场而取得了郗法的谅解;余下韦凝光也一起,新选的两个秀女也一起, 这是早就说好要带着的;再之后的就是沈令嘉与施阿措了。

施阿措是因美貌而得宠的, 又因为无知而失宠,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。

她入宫也有一年了,这一年里她重金买通了教坊司,着意学习各种歌舞, 又学了琴瑟琵琶、笙箫竹笛等各种乐器——学文一时不容易有成就,学乐器歌舞却是一通百通的。她又在这方面格外有天分,三月季春里郗法就在来看沈令嘉的时候瞧见了施阿措的凌波舞, 对此大为赞赏:“果然是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!阿措身材削瘦, 舞这个很相宜。”

沈令嘉却暗里对施阿措道:“什么歌舞曲乐都是伎人用的手段,不入大雅之堂的, 你还是过几年悄悄地换个高贵些的为宜。何况谢婉华也是歌舞伎出身, 等她出了月子看见你也用这个手段来邀宠,恐怕要嫉恨你呢——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,从前就折磨得好些嫔妃去与臧皇后与常太后诉苦的, 如今她又是皇子之母, 不定会以什么手段来对付你。”

施阿措领了她的好意, 却苦于一时没有别的出路,只得先这样复宠,过几年学会了文雅的手段再改过来。

臧皇后还笑言:“可见到底是生得好占便宜,你看皇爷一开始那样宠爱小施,后来虽丢开手几日,如今还不是又宠了回来?可见咱们生得不好的都该哭了。”

沈令嘉陪着笑道:“娘娘保养得当,威仪又盛,哪里是咱们小孩子家能比的呢?”

臧皇后怅然道:“小才好呢呀……”她的尾音拖出来长长的微颤,随着窗外马车的“辘辘”声消失不见了。

沈令嘉看着臧皇后自顾自摆弄着金镶红宝烧蓝珐琅的护甲,半句话也不敢说。臧皇后却很快回过了神,笑道:“我在马车里长日无聊,叫你来说说话,你可不要嫌麻烦。”

沈令嘉笑道:“陪着娘娘说话,哪里麻烦?妾恨不得日日都陪着娘娘说话,这么样受的教诲才多呢!”

臧皇后莞尔一笑:“我叫你来陪着我这样久,怕阿姜又要有别的话说了。”

沈令嘉迟疑道:“娘娘……”

臧皇后道:“你也不必瞒着我,原本我看阿姜出身高贵,想是个有才德的大家闺秀,谁知道不过入宫一年罢了,也这样斤斤计较起来,还在外头说些什么拉帮结派的闲话诋毁你和小施,你放心,我都记着的,一定不叫你吃亏。”

沈令嘉心中明镜似的,知道这几天姜克柔看见施阿措受宠之后往外传的“一个受宠还不足,如今又要两个勾结朋党了”的话传到了臧皇后的耳边。她含笑道:“姜姐姐出身高贵,妾向来以德不能及她为憾。”

臧皇后嗤笑道:“什么高贵,也不过就是个……”她将后头那半句“小娘养的生的小娘养的”含在嘴里,沈令嘉却知道她是什么意思——不过是歧视姜克柔家两代庶出偏还不思上进,要献女给皇家以图幸进罢了。她没有多为姜克柔辩解什么。

臧皇后又赐了她一盒子点心,道:“我若留你在这凤辇里用了膳,怕外头又要说些闲话了。得了,我也不虚留你了,你去吧。过晌午我还要寻阿罗、阿唐两个问问呢。”

沈令嘉乖乖拜别了,双手接了那个忍冬卷草纹的捧盒,交给仍在身后的水仙捧着,自己去了。

她们如今正在往山西大同方向走。清凉山位于大同怀安卫所辖处,因山高而气候凉爽。臧皇后还带上了四位大些了的公主与皇子,其中温恭公主的赞善秦二娘出身太原郡公秦家,秦家在本地是大族,温恭公主曾经道:“本地大族竟还有一个前朝皇族呢。”

众人忙问是谁家。

温恭公主道:“是魏朝拓跋家。”

臧皇后想了想,笑道:“不错,元魏后来是迁都平城的,这就对上了,本地拓跋家大约是元魏血裔。”

温恭公主道:“二娘就有两三个嫂子是拓跋家出身的呢。”

臧皇后点点头道:“本地大户常常结为婚姻,这也不稀奇。”

曹贵妃却疑惑道:“太原郡公也是开国功臣,怎么他们家的老亲反倒没什么做官的呢?妾在家时可从来没听说过朝中有哪个官员姓拓跋的。”

臧皇后婉转道:“世族世代高官厚禄,是该给寒族出身的子弟一个机会了。”

沈令嘉心头一动:郗法这莫不是用够了世族缠缠绕绕的关系,要从寒门里找一些忠君可靠的臣子?

她却不敢当着众世族出身的妃子的面说出来,只自己暗自提心一定要去信提醒父兄,这几年是考试谋一个前程的好时候。

话转回来,沈令嘉自皇后的八马凤辇里出来,自有人牵了马来与她骑着回她自己的小马车里。车子当然是没有辇宽绰的,可是沈令嘉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:“可算回来了!”

李嬷嬷早备好了冰镇的冰糖绿豆汤奉与她:“小主,这是早上起来之前从驿站里煮的,如今出门在外,小主将就着用些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