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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云深猜测:肯定是要搬运器材, 或者医学标本。

赵云深和一群师兄乘坐电梯,到达了负一楼。他看到了一片水泥墙, 冷硬坚固又简陋。老师朝着他们招手, 说:“大体老师都不轻,你们小心点啊。”

老师拉开了柜门,取出一些被不知名材料包裹的尸体,嘴上还念叨着:“明年寒假,实验台改装,按个按钮就能抬出标本,你们的学弟学妹有福了。”

赵云深站得最近。他弯腰接过尸体, 双手一沉, 没想到会那么重。古怪的气味包围着他,四处都是泛黄的昏暗灯光, 学长还在一旁调笑:“那边是不是尸池?”

另一位学长窃窃私语:“06级的师姐说, 负一楼尸池闹过那种事。”

赵云深作为2009级的新生,自然存有一丝好奇心:“什么叫那种事?”

学长的面容被阴影遮蔽:“嘿嘿,你想知道啊……”

他的手绕到了赵云深的背后,瞬间猛拍一把,赵云深手腕僵硬, 差点摔掉了尸体。

老师见到他们的小动作,微怒道:“你们也不是大一新生了, 尊重大体老师的教育课还要重上一遍吗?”

学长连忙认错。

赵云深叹了口气。他们一行人将几具标本搬进电梯, 拉入实验室, 摆上实验台。尸体终于露出了真容。发黄发暗的皮肤黏着骨头, 双眼安详地紧闭着。

赵云深没有立刻离去。他又待在旁边,观察了一会儿,听见老师和学长的谈话:“我上堂课有个学生割伤了手。你们想做外科的,不能毛躁,手术刀很锋利,别说你戴着一层手套,就算两层手套,照样割开。这一批手术刀片是新的,缝个针就行,污染过的,还要去打破伤风的针。”

学长却说:“我还没想好,要不要做外科医生呢。”

这时有人接话:“外科内科急诊科,轮着来一遍实习嘛。”

学长面露忧虑:“一天忙下来,没时间吃一口饭,又饿又累,回家还要写论文。”

他们表现得垂头丧气。赵云深一问,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——有一位性格开朗的优秀学长,正在医院实习,晚上值班时被患者家属打了一顿,造成骨裂。

这种倒霉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,大家不会有太多感触。但如果发生在熟人身上,便会激发一些愤怒和消沉。

赵云深倒是乐观。他觉得,倘若病人想吵架,他会一言不发,吵不起来就没事了吧。

死亡与病症面前,普通人很难做到从容坦荡,赵云深完全可以理解。

*

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。转眼深秋已过,凛冬将至。

赵云深的课程排得很满,许星辰比他轻松不少。

平常赵云深在图书馆自习时,许星辰经常捧着电脑看连续剧。她是美剧的狂热粉丝,精通于各种类型的复杂人物关系。某天,她的男女主角正在卧室里拥吻,忽然有个陌生人敲响了她的桌子。

她抬头,见到一个打扮朴素的男同学。

那人悄声说:“我是大一的学生,我们明天早上小测验,我还没有复习完呢。图书馆坐满了。你要看电视剧,回寝室看行不行?你把座位让给我。”

如果赵云深不在旁边,许星辰是可以离开的。她的作业都写完了,最近也没有重要考试。但她转念一想:不对啊,他这是求人的态度吗?

许星辰摘下耳机,回话道:“你们明天要测验,你就应该早点来图书馆呀。七点半了,你才来图书馆,肯定没有位置了。”

那人目视四周,只听见一片笔尖滑动的“沙沙”声。

他索性取下书包,扔在许星辰的脚边:“谢谢同学,谢谢你,你让我吧。我们明天测验,题目难,还要算入总分。”

许星辰扭过头,默不吭声。

除了许星辰之外,附近所有人都在看书、学习、写作业。

那位男同学忽然大为光火,问她:“你又没事做,为什么不能让啊?你是哪个专业的,这么自私?”

赵云深搭话道:“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儿来?”

他视力很好,看见了那人学生卡上的名字——范元武,2009级软件工程专业。

范元武今天诸事不顺,心情很差。赵云深刚一发话,范元武嗓音拔高了些:“我跟她说话呢,你插什么嘴?”

赵云深将钢笔一甩:“你是来找座位,还是来找茬?”

赵云深念高中时,并不是一个好学生。他经常抄作业,还参与过打架斗殴,只是很少被老师和家长发现,但他骨子里可能是叛逆的人。他看不惯范元武当着他的面,三翻四次针对许星辰。

范元武也不好惹。他问:“你哪个专业的?”

赵云深笑得挑衅:“我知道你是软件工程专业。”

他们这一番交谈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。许星辰轻扯赵云深的衣袖,赵云深却将她的手拿走,他的教科书和笔记本都摊放在桌面,展露了一幅无比清晰的人体解剖图。

赵云深在重要部位都写了备注。他那些工整详实的字迹,充分透露了教科书的主人是个学霸。

范元武伸手要翻书。他想见识一下赵云深的名字。

范元武快要碰到纸页时,有人识破他的意图,拍掉了他的手背,他的皮肤红了一片——动手的人,不是赵云深,而是许星辰。

许星辰第一次处理男人们的冲突。她很茫然地说:“大家都是校友……”

冷风穿透窗户缝隙,乍然吹过桌面。范元武狠狠踩了一脚许星辰的书包,转身往外面走。浅米色书包留着他的肮脏鞋印,分外刺眼。

许星辰拾起书包,拍掉了上面的灰尘。

赵云深从座位上站起来,跟紧了范元武的脚步。他推开椅子的声音不小,许星辰有些紧张。

赵云深的手机、钱包、笔记本电脑还留在座位边,许星辰不敢走远。她飞快地帮赵云深收拾东西,然后拎着两个书包,正要起身,忽然另一个熟人的声音传来:“许星辰,你待在这里,我去找那位学弟。”

许星辰循声望去,见到了李言蹊。

李言蹊气质出尘,风度翩翩。他很有处理矛盾的经验。他回忆了一遍自己旁观过的纠纷,无奈地说:“十几岁的男孩子,脾气最冲动。”

本学期,李言蹊开始在医院实习。他同时准备了一篇论文,即将发表。他是技术与学术上的双料冠军,也是教授们的重点培养对象。老师给他布置了不少任务,所以他最近很忙。

李言蹊抽空来图书馆查资料,碰巧目睹了刚才那一幕,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。但是,许星辰的惊慌失措,让他心生怜悯。

图书馆后门口的小花园里,月光黯淡,树影横斜。两位同龄的年轻人正在对峙——范元武比赵云深矮了十厘米,身量也偏单薄。不过他肤色黢黑,体格精瘦,真要打起架来,他也能撑上一段时间。

范元武背靠一堵墙:“你干什么跟着我?”

赵云深视线下移:“问问你自己那双脚,专踩女孩子的书包,本事挺大啊。”

范元武解开外套扣子,摆出阵势:“别以为我怕你,别以为我不敢动手……”

赵云深往前走了一步,踏着一株凋零的杂草。他身后来了另一个人,拦在他的前方:“学弟你好,我是李言蹊,你的研究生学长。”

天气越发寒冷,屋檐挂着一层白霜。李言蹊拉紧外衣,圆场道:“学生守则上写了,打架呢,起码是个记过处分。这位软件工程的同学,你明天还要参加考试。你为了考试,跑到图书馆找座位学习,干嘛要跟同学起争执,抹黑自己的学生档案?”

范元武没做辩解,跑出了花园。

那人逃窜的背影就像一只粮仓里撞见猫的耗子,赵云深心想。他有点不耐烦。李言蹊又忽然喊住他,语重心长道:“我同学和你一样,勇敢热血。上周五,他在实习医院值班,跟患者家属起了口角,被人用不锈钢的杯子猛锤手指,当场骨裂了。”

赵云深笑道:“你想告诉我,不能跟笨蛋计较?”

李言蹊摇头:“赵云深,你是我们专业的学弟,我才敢摊开了跟你讲,忍字头上一把刀,你要做一个好医生呢,脾气就不能急躁。”

赵云深走到他身侧:“我可没打算痛扁一顿范元武,虽然他那人确实欠扁。我原本的计划是,拖着他,浪费时间。他很怂,不会先动手。明天早晨不是要考试吗?我陪他消磨一晚上,他明天可能就考不好了。”

李言蹊和他相视一笑。

站在后方的许星辰拎着两个书包,望向了赵云深。她轻轻叫他的名字,他就牵住她的手:“回去吧,我们接着自习。”

许星辰惋惜道:“我刚收好你的东西,座位就被别人占领了。今天图书馆的人特别多……”

赵云深当机立断:“不学了,我带你出去玩。”

许星辰双眼一亮:“去哪里玩呢?”

“我们先回寝室放书包,”赵云深思考道,“西门对面的游戏厅没关门,那儿还有小吃一条街。”

*

夜里八点,许星辰跟着赵云深进入了游戏厅。

游戏厅里的玩家多半是学生。许星辰换了一把游戏币,摆弄起了拳皇,她的操作很精准,赵云深和她对打,两人的水平竟然不相上下。